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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卖小哥的“秘密”:最喜欢送学校和写字楼 最讨厌老小区

  王国不是一天建成

  2015年的春天,美团CEO王兴在一个弥漫着装修气息的狭小会议室里,接待了一位客人。那时美团高级副总裁、到家事业群总裁王莆中还在百度外卖。他对王兴说,要赢得外卖一仗必须猛建物流,这需要很多钱。王兴思考了一会,问,需要多少?王莆中在白板上认真地演算了一遍,说今年就要10个亿,而且还只是今年——那时美团估值才不过数十亿美金,主赛道团购面临劲敌,现金流并不充裕。王兴给出了一个很坚定的回答:“融资是CEO的责任。”

  “我们都没想过未来会出现一个叫‘骑手’的东西。”一位饿了么早期大区经理感叹。这个群体在中国可追溯到肯德基、麦当劳、棒约翰等洋快餐入华,他们搭建了最早的餐饮物流。

  一个叫赵剑锋的人最早发现外卖和物流的关联。赵剑锋,连续创业者,他个头不高,笑声爽朗。在把一家公司送上市后,2009年赵创立外卖公司“点我吧”,利用商场摸爬滚打的经验,做了一个看上去正确的决定——建物流,疯狂做盈利。

  但他的公司2013年就发不出工资,而早一年起步的大学生团队饿了么,没有物流包袱反而让资本大鳄更觉性感,已经拿完三轮融资。“我们很悲剧,我们搞得定物流。”赵剑锋说。(“点我吧”已转型即时配送平台“点我达”)

  同样在这一年,王兴判断团购市场格局已定,命美团二把手王慧文扫描新的机会。王慧文专程前往上海找了一趟饿了么创始成员——张旭豪和康嘉。康嘉曾对《晚点LatePost》回忆,

  在位于上海新天地的星巴克,王慧文问:“你们融资要不要我们再投点?”但等王回到北京,三个月后2013年10月美团就自己上线了外卖。(王慧文回应称,其实是先问他们愿不愿意卖,然后问他们融资的话估值是多少。)

  此时王慧文还在招兵买马。他物色的第一个人是在餐饮云企业雅座担任副总的王莆中,但王莆中此时无心去美团,而是跳槽到百度,直到一年多后的2015年4月才进美团。接下来,美团配送总经理魏巍、美团配送CTO孙致钊、美团配送首席战略官杨斐等人陆续被招至王慧文麾下。

  极早期的时候,线下江湖草莽丛生。在移动支付未兴起的年代,线下管理全靠人肉,一位外卖相关创业者回忆说,当时有位站长卷走了200块钱,第三天凌晨一点,他得知此人现身杭州郊区一处网吧,便立马带两名副手杀了过去。一人把站长抓出来,命令他解皮带,拖鞋,拉他上一辆黑色商务车。这位创业者一言不发,示意司机往钱塘江方向开。20岁的年轻人瑟瑟发抖表示要还钱。

  而这时几家外卖平台都意识到搭建配送系统,由机器的力量解决线下灰色地带是当务之急。2015年中,孙致钊刚到美团就接到这个命令,这时整个平台日单量才一两万,骑手也只有几千人。他没有想到的是,系统的组建过程步步坎坷。

  他遇到的第一个困惑是,全球范围内看去无人可借鉴。上一个大型调度平台是网约车,但和滴滴、Uber相比,他们只有司机和乘客两方,而外卖有用户、商户、骑手三方,同时一个外卖员最多背12单,变量相互叠加成蝴蝶效应,计算难度指数级增加。

  这年底,当“机器之手”第一次伸向线下,孙等人遭到了前所未有的阻挠。他们在北京回龙观试运营,不料突然下雪,订单暴涨。“上了之后配送员就崩溃了。”孙致钊回忆,当时bad case特别多,可能配送员已经出了餐厅,系统又令他回来背一单——后来为了避免再出现不了解线下的情况,算法工程师入职会要求去送餐。

  而此时更大的挑战来自内心的惶恐。孙致钊出差去了趟成都,在站点看到一位派单员正手握豪华机械键盘,面对两个硕大显示屏用极敏捷、近似游戏大拿微操的手法飞速派单。整个屋子回荡着噼里啪啦键盘敲击声。还有一个月,配送系统就要全国大规模上线了,而孙致钊对自己做的事产生了怀疑——技术系统究竟能不能强于一名优秀的派单员?

  2016年4月,团队向王慧文做了一次汇报,得到的反馈是,坚决上线、加快推进。

  机器变革带来权力切换——初期骑手派单依靠站长,主导权在线下,容易滋生腐败和灰色区域,派单系统的推行意味着平台将权力收拢到自己手中。

  外卖系统的管理链路相对较长。美团外卖业务发展部总经理杨文杰将其比作“钟表”,越简单的表比如石英、电子表虽然容易失灵,但往往走时最准,而链路每多一个环节,走时就会变差。所以对于规则的设计者来说,要具备把问题简单化的能力。

  在美团挖人、搭架构、征战时,百度外卖和饿了么都意识到配送势在必行,这让2015年成为即时配送的元年。百度外卖是三家中起步最早的,而饿了么初期仅支持“品牌馆”(高端商户)。

  “搞得跟特种兵似的。”上述饿了么早期大区经理称,一次他在上海朋友家小住,连着叫几天饿了么,每次打开门,配送员都铿锵有力自我介绍,并关切道——饭要快点吃,今天心情如何,有没有垃圾。最后一天朋友已经不耐烦:“好,我早点吃,我心情很好,我没有垃圾。”饿了么还让配送员给用户送花、送糖,甚至扮成圣诞老人。

  经历了初期的兵荒马乱之后,几家外卖平台走向一条相似道路,他们把全国城市分为三部分——在北上广深杭五个一线城市展开自营,意在定标准;其余城市采用加盟,由加盟商承担运力,便于快速跑马圈地;而在偏远的县级城市采用代理制,由代理商提供商务拓展、运力等闭环服务。三个支点,长得最粗壮的是加盟。

图:外卖配送结构图

  《晚点LatePost》了解到,去年美团悄悄做了一次变革,以2018年4月为标志,他们将配送直营全部加盟商化。它甩掉了最后的包袱,让自己轻盈起来。

  战壕里的将军

  作为中国移动互联网时代受资本热捧的一颗明星,外卖江湖从未远离过战火,战火也仍将绵延下去。战壕里充斥着将军的喊打喊杀之声。

  前文提及“众包”模式的崛起,其实是源自一场偷袭。美团和饿了么早在2015年底就推出众包,目的是利用社会闲散运力补足午高峰和晚高峰两个波峰需求,但一直不温不火。(众包模式下,没有站长和加盟商,骑手直接上线平台,骑手的组织关系外包给人力资源公司)

  直到2016年三季度,众包配送平台达达破釜沉舟,推出外卖App“派乐趣”,试图从线下反攻线上。这让几家外卖平台腹背受敌,立马展开围剿之势。美团下达命令大力发展众包。

  此战役在美团内部命名“中途岛战役”,寓意二战中转折之战。但这对研发来说是一场噩梦。那时美团众包单量从开始的日均2万单,一个星期涨到10万,两个星期涨到20万,系统能力没跟上,宕机了。孙致钊记得,连续半个月他和同事们都是三四点回家。

  达达在第二年上半年就因资金链断裂偃旗息鼓,而外卖平台的厮杀才刚刚开始。这时的局势是,饿了么以上海、百度外卖以北京为根据地,美团虽然是市场第二,但地位不稳。

  2016年春节,美团提出“春蕾计划”,矛头对准第三名百度外卖。百度外卖提供返乡报销,美团给骑手提供春节返岗车票报销——前者强调福利,后者刺激骑手年后返城务工。同时,美团调用数千万资金给骑手、站长、加盟商设置拉新奖,并选择全国40个城市春节不打烊。这些小战术让美团在春节回来后吃了一波运力红利。

  在市场前两名稳固后,美团和饿了么迎来全面交锋。2017年春节,拿完阿里融资的饿了么气焰正盛,他们喊出“冬季战役”,想在这个冬天彻底摧毁美团运力系统。春节前,饿了么高价挖骑手、挖站长,市场份额提升了三四个点,扳回一城。正当他们喝酒庆功时,美团判断春节更大的红利在低线城市,于是推出“春节不打烊计划”,在全国范围内推行,份额打至原点。这时美团外卖已经位居市场第一。

  作为美团配送总经理,魏巍经历了完整的火拼经过。“我们是能在战壕里喝着雨水、吃压缩饼干的队伍,我们等着它犯错误。”为了表示强调,他把这句话对《晚点LatePost》记者说了两遍。

  线下时不时会有些“江湖计谋”。一位饿了么运营人士说,美团和饿了么对骑手都有补贴,双方会利用自己的核心骑手打听对方策略,城市经理之间也会相互打探。饿了么的人问美团:“你们加补贴吗?”美团城市经理回:“不加了,不加了,没钱了。”结果对方一回去就上了,饿了么生气地问:“你们不是没钱吗?”对方回答:“哦,我们拨钱了,花不掉就是完不成任务。”

  美团入局打车、滴滴入局外卖,可能是这些年外卖战事中最非比寻常的一次插曲。

  2018年3月,魏巍第一次去无锡,刚下飞机,满大街很多是成片成片的滴滴骑手。“完蛋了,这个城市被攻陷了。”他心想。戏剧性的是,从北京飞无锡的航班每天屈指可数,无锡当地知名酒店也就几家。

  一次,大区经理提醒他,滴滴的高管也住在这个酒店,他悄悄向前台打听,果真如此。这导致高管们在飞机上、在酒店里不敢大声交谈,生怕被竞争对手听了去。不过,这场战斗才刚开始摩拳擦掌,不久便以美团上市、滴滴出安全事故草草收尾。

  进入2019,面对饿了么在大理掀起补贴狂潮,他认为,滴滴美团一战至少说明,在今天这个时间点,纯靠烧钱烧不出忠诚度和护城河。

  如今,这场系统内的王国之争,上半集已经剧终。其中,百度外卖最早退出江湖,辗转卖身饿了么而后又并给阿里巴巴;饿了么在资金链吃紧的情况下,以95亿美金被阿里收购,创始团队出局,阿里派成熟经理人昆阳接手,合并口碑成立本地生活服务公司;而昙花一现的滴滴外卖团队也已解散。历时9年,两大外卖王国形成,美团和阿里本地生活合计坐拥约800亿美金市值。

  对于美团对阿里的背水一战,交战双方在采访中都闭口不谈,生怕泄露机密。《晚点LatePost》了解到,2019年初美团到家事业群在青岛的1500人年会上,王莆中在台上说:“总是有兄弟问,和阿里这场仗要打多久?我现在告诉你们,永远不会结束。我已经做好了阿里最近三到五年花100亿美元打我们的准备。”台下一片欢呼和哄笑。他接着说:“反正我比逍遥子(阿里巴巴CEO)小很多,也比昆阳(阿里本地生活服务公司CEO)小不少,我有耐心,耗得起。”“他那么在意我们花多少钱?我们其实不那么在意。”昆阳在2019年6月接受《晚点LatePost》采访时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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