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键人黄亚虎
李广泉上任时,专门从北京带来一个法律顾问。当查阅完中粮鹏利在拍地前后与人签署的法律文书后,他们惊呼“完了”—“我们当时就发现问题很严重,包括‘三方协议’在内的几份文件,都是硬伤。”事实上,这几份文件成为后来调查机关认定中粮鹏利涉嫌操纵拍卖的“罪证”。
尽管自查发现了问题,但李广泉坦陈当时心里还是踏实的,“毕竟手里握有土地成交确认书和土地证”。但情势急转直下。2007年9月,中粮鹏利已向重庆市国土部门交完1300万元保证金,正在将拍来的工业用地调整为住宅用地时,国土部门突然接到警方紧急函:中粮鹏利涉嫌串通拍卖,冻结其有关这块土地的所有开发手续的办理。
据重庆警方调查,竞拍成功后,中粮鹏利随即按与广海物流所签订的关于竞拍“三工场”的合作合同,向黑老大陈坤志交付1740万元人民币的转账支票。之后,陈将此款全部用于还借款和分解到自己参股或控股的公司中,其中参加竞拍的万贯财务的关联公司重庆万贯科技有限公司获款250万元。
“中粮是一家堂堂正正的央企,怎么可能和黑社会做交易?”李广泉称这一切尴尬处境,源自中粮鹏利前副总黄亚虎的操作。
黄亚虎,成都人,并不是中粮集团的嫡系人员。2005年中粮鹏利置业(重庆)有限公司筹备时,他经中粮鹏利(成都)实业发展公司一位副总介绍来到重庆。重庆公司第一任负责人赏识他的精干,收归麾下委以副总职位,负责考察寻找合适的房地产开发项目。经人介绍,黄亚虎认识了广海物流老总吴学权,进而经吴学权介绍认识了奥妮港方负责人王庆球。而代表中粮鹏利与奥妮、广海物流签订“三方协议”的,正是黄亚虎。稍后,黄亚虎明知吴学权被“黑老大”陈坤志拘禁而不能表达自己真实意愿的情况下,仍开始了和陈坤志的全面合作。中粮鹏利一步一步跌入涉黑案漩涡。
2007年春节前后,黄亚虎还向时任重庆市公安局禁毒总队政委赵利明行贿35万元,让调查重庆化妆品厂厂长陶益禄涉嫌经济犯罪的渝北公安分局加快速度,以利于中粮鹏利尽快办理土地手续。2009年重庆掀起“打黑”风暴,三工场地块拍卖案被责令严查,陈坤志因涉黑应声倒下,赵利明以及重庆高院副院长张弢、重庆高院原执行局局长乌小青等一众官员,也受累相继落马。黄亚虎亦难脱其咎,被判有期徒刑5年半。
该案被称为“重庆拍卖窝案”,但至今无法结案,因为有“漏网之鱼”尚未捕归—重庆化妆品厂厂长陶益禄在此案中涉嫌商业受贿,但2007年在赵利明干预下,公安机关对其作出不予立案决定,他趁隙逃逸,至今踪影难觅。“2007年6月,我上任之前,黄亚虎尽管名义上是公司副总,但他实际上根本没有和公司签订劳动合同。”李广泉向时代周报记者称,还是他到重庆后,才跟他签了一年的合同。
中粮鹏利为何让一名与公司无劳动合同关系的外来人,直接参与地产开发的前期重要工作,并通过他支出几千万元巨款用于买地等用途?针对外界这一疑问,李广泉连称,当时自己不在任,具体情况他并不清楚。
漫长的交涉
从2007年9月起,重庆警方作出冻结三工场地块开发手续的办理后,李广泉踏上了漫长而艰难的交涉、协调之路。“几年来,我找重庆市国土、公安等相关部门协调了无数次,发了数不清的公函,但都无济于事。”李广泉一回忆起几年来的经历,就唏嘘不已:他无数次到这些部门递送情况反映文件,或被拦于门外,或文件不予签收,最后只得通过快递送达,结果都是石沉大海。中粮集团高层也多次到重庆协调,甚至向重庆市主要领导递交情况反映文件,仍没有回音。
早在2007年9月,重庆市国土局曾组织过一次包括市高院、法制办、经委、江北区政府等单位参与的协调会,商讨是否允许中粮鹏利过户。会议主持人、时任国土局副局长王斌坚持招拍挂合法就应该过户。但半年之后,王斌在重庆地产窝案中陷落,再无人来组织协调会。3年多来,李广泉经常登门交涉,已和重庆市国土房管局国土管理科的工作人员混得溜儿熟,以致每次去都不用开口说话,只相视一笑,对方就会尴尬地回应:“公安目前还没有撤销冻结决定,我们也没有办法。”
重庆市国土房管局称,针对中粮鹏利对“三工场”土地开发手续的办理问题,多次向重庆市公安局衔接,对方均给出的回复:陶益禄仍在逃,案子还无法结案,按程序无法解冻。
“陶益禄的涉案,跟中粮鹏利一点关系没有,他是受了陈坤志等人的行贿后,让重庆化妆品厂与奥妮达成调解协议,从而使三工场土地进入了拍卖程序。”李广泉为找到重庆市公安局长王立军(日前升任重庆市政府副市长)反映情况,每个月的公安局长接待日前往碰运气,但没有一次成功。
“经过协调,有好多种方法可以解决这块土地的闲置问题,案子归案子,开发归开发,但市里主管部门没有一个人出来说话。”李广泉说。
知情者称,重庆当地政府之所以对该项目持消极态度,除司法程序外,更慑于“三工场”严峻的维稳形势。
而在中粮集团内部,正在对下属企业、业务进行整合,各级高管更关心敏感的人事变动,亦无暇顾及这块土地。
在李广泉看来,通过司法拍卖及公开摘牌获取该地块土地使用权的程序合法性是不容置疑的。为此他曾向中粮集团高层建议走司法程序,但遭到拒绝,甚至还受到内部处罚。
后续问题丛生
李广泉上任时,公司员工有三四十号人,如今只剩下他一个人,租住在一套集办公、家居于一体的普通民居里,整天形单影只。他过去不会做饭,但在这两年里,因为寂寞开始琢磨厨艺,竟然学会了炒菜做饭。他苦涩笑称:“现在我每次回北京探亲,还要从家里背面条、西红柿回重庆。”
他每天除了喝茶看报外,总要步行一段路,去“三工场”这个他称为“我的土地”的地块查看。这其实是一个破旧的偌大厂区,里面除了原有的厂房,这几年还搭建起了很多临时房子。重庆化妆品厂职工已将这些房子整体承包给了一个私人老板,然后这个老板再将它们转租出去。
目前,租赁户已达20多家,他们租借这些厂房搞起来了汽修厂、机械加工和汽车零配件生产车间,以及建材仓储等,“出租面积已有1万多平方米,租金在每平方米每月20元上下”。
每每看到这些情况,李广泉有些气愤:“我有土地证、成交确认书,土地是我的,你凭什么在我的土地上盖东西?按我的脾气,目前这块地是工业用地,无法转为住宅用地,我不盖房子,但可以进场平整土地,拆了厂房建围墙是合理合法的。”
但他时时矛盾:关键是我们一进场,涉及到工厂职工的利益问题,他们就会蜂拥而来进行阻拦,场面失控,“我进场查看土地,曾有几次就遭到他们的围堵。”因此,在李广泉看来,即使中粮鹏利解决了土地开发手续问题,仍将面临丛生的后续问题。
而“三工场”本身就是一块“问题土地”。中粮鹏利在受让该地块后,发现了一些拍卖前未予公告的瑕疵,比如,化妆品厂购置成本1亿元的机器设备,因其他纠纷被法院司法查封,无法及时迁出地块。地块抵押权尚未解除,抵押权人为当地某商业银行等。
“土地需整治,厂房设备要搬迁,还涉及到60多家拆迁户,这些都需要投入巨资;更麻烦的是,因为这涉及到老职工们的吃饭问题,维稳压力会很大。”李广泉说,这都大大增加投资成本,严重滞缓开发进度。
李广泉坦言将有瑕疵的土地拿出来拍卖,相关部门应负相关责任,但他更埋怨的是,中粮鹏利在明知有瑕疵的情况下竟然买下了。“我在中粮20多年,做前期工程算最有经验了,如果换成我,死活不要这块地。”
中粮鹏利曾想撤出重庆,但中粮集团领导经过权衡后没有同意该方案。
“目前我们在这里已经扔进很多钱,不光没有任何产出,每年还要搭进利息,财务成本相当大,却迟迟无法开工。”李广泉屈指细数中粮鹏利在该地块上的投资:向国土部门交纳土地性质调整保证金1300万元,司法拍卖款3710万元,广海物流1740万元,律师事务所330万元。
“我来重庆,曾想大干一场,但几年折腾下来,雄心已被消磨殆尽,项目开发却遥遥无期。”李广泉明年12月将退休,现在他只希望平稳着陆,回家哄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