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年初到现在,不少行业尤其餐饮业受疫情冲击生意不景气,而几个在上海做餐饮设备回收的90后,却忙得不亦乐乎——白天忙着砸墙拆店,夜里经常被电话吵醒,不是被催问有没有蒸箱,就是打听有没有刨冰机……很多刚收的餐饮设备没进仓库就卖掉了。
五一假期,上海具超节能科技有限公司创业合伙人刘修虎和曹志伟,领着工人连干几个通宵,5天拆了6家店、发了3车货,过了一个名副其实的“劳动节”。
上海羽青再生资源回收有限公司的负责人刘宏兵,半年来业务量同样接近饱和,来不及入库的一些设备,放在街道上“生怕被城管收走”。前不久,进口的火箭牌咖啡机刚收入库里,就被心急的浙江台州客户,驱车几百公里以“火箭速度”现场提走。
餐饮行业市场竞争充分,每天都有很多餐馆开业和倒闭,“开关店”如同家常便饭。这些号称“终结者”的设备回收商,出现在哪里,意味着哪里的餐馆关张了。他们经常“一手托两家”,不仅听到“旧人哭”,也看见“新人笑”,对餐饮行业兴衰更替洞若观火。
有别于市场出清的优胜劣汰,大疫之下餐饮业危如累卵。据企查查数据统计,今年一季度,国内餐饮类企业注销2.8万家,仅3月份就达1.2万家,平均每小时关闭16家。
餐饮业恢复速度同样惊人。扛过最难的时间后,徐俊星在宁波开了两年半的小店“六金海南鸡饭”,5月份营业额就达到38万元,业绩十分喜人;已有6家直营店的“西安印象”创业合伙人王薇薇,最近一直忙着准备即将在浦东国际机场和盒马生鲜开业的新店;江苏靖江的90后小伙黄凯,刚投资的“起点火锅”,也已平稳试运营一个多月……
中国饭店协会研究院提供的餐饮门店复工数据,2月份为25%,3月份达77%,预计6月份,熬过疫情重创的店铺复工率将超九成。
本报记者从餐饮设备回收商的视角,观察疫情对餐饮行业的真实影响,聚焦餐企的痛点与思变,助力经营者理性避“坑”脱“困”。
仓库里堆满了全新“二手设备”
上海小伙刘修虎和曹志伟,一起搭档做餐饮设备回收,注册成立了上海具超节能科技有限公司,刘修虎主内,曹志伟负责对外。每次与客户谈好后,他们一块儿开着货车、带着工人去砸墙拆店搬设备。
经历了二月份的停摆,三月份迎来了“回收潮”。复工以来,预约商家一直不断,他俩一天要看七八家店,最忙时一天拆过五家店。这些倒闭的餐馆,营业面积小到十几平方米,大到上千平方米。不少店面年前刚装修好,结果疫情来了,一天没营业就打包卖掉。
有着十多年餐饮业经历的萧礼晨,今年也遭遇“滑铁卢”:在北京望京SOHO的海鲜小馆,苦心经营8个月仍赔了300万元。3月份,他还没有把整店设备打包卖掉,回小店开锁的一刹那,满脑子都是曾经客满为患的热闹场景。
曾在上海一家外企做通信工程的王薇薇,12年前同朋友创办“西安印象”,停业期间,一贯内心平和的她总坐在无法营业的店铺门口,说比在家里“安心”。偶尔有路过的流浪猫,她还很欢喜地给一个肉夹馍,怜惜地和小猫说:“现在不允许堂食,你自取‘外卖’吧。”
“还没等来报复性消费,先等来报复性回收。”刘修虎告诉本报记者,公司上千平方米的仓库里,堆满了全新的“二手设备”。
同样来自上海的刘宏兵,两年前入行餐饮设备回收,见惯了动辄赔掉几百万的老板,深切体会到成年人的崩溃就在一瞬间。4月份,上海青浦一家餐厅老板约刘宏兵看店,愤懑中突然情绪失控,吼叫着“倒闭就要有倒闭的样子”,亲自动手把后厨砸了个稀烂,各种沾着调料的碗碟和啤酒瓶碎了一地。
闻讯赶来的物业人员,看过现场后冷静地说:“再交3000块垃圾清理费。”
倒闭的店铺接踵而至。曹志伟去上海市南京西路拆一家谈好的大酒店时,直呼“开眼”——昔日富丽堂皇的大堂如今凌乱不堪,横七竖八地躺着一堆刚拆下来的钢管,角落摆着几十个TOTO牌马桶。隔着十几米,不锈钢厨具堆成了小山。
一位路过的收废品大叔,拉着小车进来,问曹志伟有没有不要的东西。最终,十几本皮面铜版纸的菜谱,被他捆起来打包了。菜单里面有鲍鱼、象拔蚌、东星斑等,动辄上百元一例。大叔看着说:“这十几本菜谱卖了,能换一碗炒面。”
曹志伟知道,这种级别的菜谱,普通打印店做不了,得去影楼定制,按写真集的标准收费,一本几百块钱很正常。有的酒店光菜谱就花了上万块,置办的时候费尽心思,拆店时都成了垃圾。
他们在南京西路拆的一家西餐店,投资近800万元、占地1000多平方米。店主确实舍得花钱,单四台德国进口烤箱就花了20多万元。“我们整店打包回收,价格最高不会超过一折。”刘修虎说。
想赚快钱的交了昂贵学费
据刘修虎统计,从去年6月至今,在公司拆除的几百家店铺中,排名第一的就是“奶茶店”,堪称“小白创业杀手”:做美容的95后女生,半年赔了七八十万元;30岁的老板,一个月把打工赚的30万元赔光;干金融的小伙,2个月赔了40多万元……
很多餐饮“小白”以为,20万元就能开一个奶茶店。结果,付完转让费、加盟费、装修费、押一付三的房租,再贮备一些原材料,五六十万元就花出去了。有位00后小伙子,前后亏了近70万元,令刘修虎印象十分深刻,“不明白他怎么会加盟那样一个品牌。”这个酷爱健身、一身潮牌穿搭的小伙子,有一个接地气的网名“富贵儿”。
去年11月,“富贵儿”在上海人民公园地铁口,开了一家名为“Supreme tea”的加盟奶茶店。装修很新潮,墙壁上都是各类涂鸦,收银台旁小架子上,摆着几双球鞋,乍一看还以为是纽约的服装潮牌Supreme进军奶茶业了。
奶茶行业资本竞相追逐,各种品牌纷纷崛起,他却选了一个打着潮牌旗号的假品牌。据说从看到招商信息,到缴纳20万元加盟费,也就几个小时。“我们拆的时候,很多设备连保护膜都没撕掉,叫什么、怎么用他都不清楚”,刘修虎觉得惋惜,“从开张到倒闭,每天的营业额最多几百块”。
今年1月份,“富贵儿”还咬着牙说“跪着也要坚持下去”。4月6日,是他最后一天营业,他决定做饮料赠送给路人,结果到关店前,桌上还摆着好几杯没有送出去。“尝着就像小时候小卖部卖的饮料,全是香精。”刘修虎回味说。
本来价格谈好了,拆店当天“富贵儿”却反悔了——这也舍不得,那也要拿走。双方一直僵持到夜里。但下一家商铺在等着进场,房东那里的10多万元押金由于违约,也不会退还给他了,这样耗着没有任何意义。
“看着他拔下一个个设备插头,我理解他心里的不舍,但及时止损是好事。”曹志伟很理性,“希望他能吃一堑长一智,以后不要这么冲动。”
倒闭店铺中排名第二类的是“火锅店”。
5月末刚拆的一家加盟火锅店,店主是一位50多岁的大叔。想着开店比打工要好,他投了7万元加盟费,装修和厨房设备50多万元,每月租金4.5万元,还有之前的十来万元押金,前后总共花费100多万元,半辈子的积蓄就这样没了。
很多人以为火锅店好做,不需要请大厨,只需备好火锅底料,找几个小工洗菜、摆盘就可以了,觉得“一学就会,一干就赚”,结果却是“一看就会,一干就废”。今年1月份,刘修虎和曹志伟9天看了7家火锅店,曹志伟戏称“给其中4家发了‘结业证’”。
行业数据显示,火锅是中餐领域最大的细分品类,2018年占比已经超13%,市场规模也在逐年稳步增长,近年来被誉为餐饮业“最佳赛道”。
但火锅门店投入比较大,很多支出普通消费者看不到。比如想开在沿街的商铺,有时光天然气管线入户,少则五六万元,多则十几万元,还没开始装修就已花费不少。很多餐馆筹备不到一半,花销就超出预算,只能硬着头皮增资,几乎都得投入百十来万才行。
曹志伟以“火锅”为关键词搜索周边,就有二十多家店,“竞争相当激烈”。在全国火锅类门店中,单体门店不具备连锁店的品牌、供应链等优势,存活率较低,但占比却超75%,还不断有新人进入。
想进军餐饮业的“小白”数量太多。“只知道民以食为天,就敢扔个几十、上百万进去!好比学游泳时,狗刨还没学会就一头扎进深水区,哪来这么大的胆量?”
许多新手开店没有经验,贪多求大图排场。有的店为了气派,花2万元定做一个高1.8米的巨大铜火锅放在前厅,倒闭时扔都嫌费劲;单价近3万元的400公斤制冰机,有“小白”一次就买了2台,曹志伟感叹:“这得忙成什么样,才能用得了1600斤冰块!”
相比之下,29岁的河南小伙张留伟就很精打细算。他卖了宝马车自创餐饮品牌“蚝小腰烧烤”,为了节约成本,找刘修虎求购二手设备,近200平方米的店铺也没有过分装饰。他笑着说:“为设计花几万块有点冤枉,比起那些虚的东西,干净好吃有特色才最重要。”
靠着一碗海南鸡饭俘获众多食客的徐俊星,也是同样的观点,“餐馆如果脱离产品和服务,只想轻松赚快钱,注定不会长久。”
房租是绕不开的话题
据中国饭店协会调研数据,我国传统餐饮行业普遍面临“三高一低”的困境:食材成本高、房租高、人力成本高、毛利率低。持续高企的房租成本,也让房东和店主之间关系弥漫着紧张气息。
已经入行12年的王薇薇看来,餐饮店毛利率至少要达到65%,其中30%支付房租成本,另外30%支付人工成本,剩下的5%才是利润。
说起开在上海外滩一家商场的“西安印象”直营店,她觉得很“幸运”,2017年开业时,获得了免除一年半房租的优惠,争取到足够的立足时间。这个店终于在2019年下半年迎来“高光时刻”,单日营业额从原来的几千元达到了近3万元。王薇薇说,“这一把证明了最初的坚持是正确的!”她眼中,商铺和商场需要互相成就,“我们互相扶持,才能一起扛过最难的日子。”
不是所有租户都能如此顺心。三个月前,刘宏兵在上海市长宁区,拆了一家开了16年的中等规模酒店。房东要涨租金,店主带着不舍愤然离场,要求把所有东西全部砸完卖光,“一个水龙头都不留给房东”。
刘宏兵虽然替店主惋惜,也配合了“砸完卖光”的需求,但他说,“最多就是让自己心里痛快点,下一家进场时同样会大张旗鼓地装修,对房东也不会造成任何损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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