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罗提供的骑手薪资表
老罗说,除了投诉外,针对其它种种违规的罚款都会直接在App中被扣除,并无挽回或申诉的可能。
系统中的紧张安排传递到生活中,就成为许多骑手与顾客、商家关系紧张的导火索。
老罗亲眼看到,一位骑手在由于商家出餐慢导致超时被罚款后,与商家在餐厅中大打出手;在他自己一次性被系统分配了14个订单,且站长无法帮忙调单的情况下,他只得依次给顾客打电话,找摔车、爆胎等借口,申请提前点击“送达”。这无形中增加了顾客不满意和提交差评的概率。
2019年12月22日,在湖北武汉的一家商场内,一名美团外卖骑手持刀杀人的录像被曝出。关于骑手杀人的原因,有人称是由于差评,也有说法是因为骑手在取货时与店员发生了口角。
“挺悲哀的,”老罗叹了口气,他想起了很久前那个要求自己画一个小猪佩奇的顾客,“我常常想,其实骑手与顾客、与商家之间,也许就差那样一张小猪佩奇。”
老罗喜爱写作,他还拥有“网络作家”这个职业身份。在一份骑手个人感想中,老罗说:我们愿意承担错误、承担代价,但(系统)能不能给我们一个解释的机会,不让这个错误的代价变得那么昂贵?
智能调度系统和对配送员的考核制度构筑了外卖平台的服务竞争力,它包括履约速度、服务质量等。
有人认为,互联网外卖平台这个模式的狡黠之处在于,平台在享受“服务竞争力”的同时,成功地将用户与平台之间的矛盾转嫁成用户与配送员、商家之间的矛盾。随着竞争的加剧,这个矛盾会日益凸显。
如何调和矛盾?除了期待用户、配送员、商家“人人都献出一点爱”,多一份理解,似乎别无他法。“小猪佩奇”压力很大。
利益、责任与风险
在赵猛和伙伴们抗议降薪无果后大约三个月,美团的外卖业务宣布盈利了。
在2019年第二季度,美团外卖业务首次在净利层面实现盈利,季度毛利达到28.6亿元,同比增长102.8%。
这是一次超出预期的财务成绩。二季报公布次日,美团股价大涨8.86%。此后,随着三季报继续盈利向好,股价突破100港元大关,目前已攀升至110港元上方。
这与一年前资本市场对待美团的态度有着天壤之别。那时,美团股价在40-50港元附近徘徊,业务亏损明显。
由于美团在外卖行业市占率超过60%,常被视为代表行业主流,美团当时的亏损,也往往被投资者用来讨论“外卖的商业模式是否成立”。
如今,美团外卖实现盈利让很多人相信,外卖业务是可以盈利的。
见智研究所分析,外卖实现盈利的两个关键要素是,正在下降的配送人力成本与持续提升的外卖订单密度——人力成本,与骑手的收入相关,订单密度,与骑手的工作量相关。
在美团发布2019年2季报后,国盛证券发表对此的研究报告,其中写到,他们对美团外卖业务有错判,他们曾认为,“外卖小哥的工资本身就不高,一再的压缩成本会导致社会问题和配送质量问题”。
但如今他们发现,由于此前外卖骑手的工资是高于其他蓝领薪酬的,因此有一定下降空间,这也为美团压缩成本带来了可能性。
过去5年,美团骑手成本占外卖佣金的比重在持续下降:2016年,其占比高于98%;2018年,这一占比下降至83.9%。据见智研究所测算,2019年占比将继续下降,或至81.3%。
数据来源:见智研究所
美团财报中的“骑手成本”,加上顾客付出的“运费”,共同构成了骑手的跑单收入。赵猛和老罗的遭遇不是个案。在过去5年中,美团骑手收入的确下降了;或者说,如果想要维持过去的月收入水平,骑手们只能增加工作量。
作为“外卖成本”,一同在被压缩的还有老罗、大成等专送骑手与美团之间的“代理商”,即劳务公司。
这些代理商,往往以物流、跑腿等名称命名,通过招投标的方式,承包下某个区域的外卖配送业务,并与外卖平台签订“外卖配送服务协议”。
以大成曾待过的代理商A为例,骑手每跑一单,代理商可收入1.1元,若每月总计配送2万单,则收入2.2万元,该代理商的站长、调度、人事的工资,以及房租、水电费,均出自这些收入。
据代理商A的一位管理人员透露,如果代理商的“数据厉害”,每单收入则可以被提升为1.7元,甚至超过2元。同时,他们还可以获得外卖平台的额外奖励。反之,代理商承包的站点则有被其它代理商“收购并站”、甚至破产、重新招标的可能。
而大成骑手生涯的第一次“失业”,也正是因为代理商A的“数据太差”,导致站点关闭。
“数据”是代理商的“命根子”,包括了送单总量、超时率、差评率、投诉率等多重指标。专送骑手的工资和管理制度均有代理商直接指定,每家代理商、每个省市区域各不相同;但是,在“数据”竞争的压力下,代理商的薪酬制度变得日益严苛。
“以前缺人,投诉不扣钱,底薪也会多一点,”老罗指着他保留的那张薪资表感慨,扣除的罚金归属于代理商,也算是对代理商一种额外的“补贴”。
调度系统、代理商、骑手,压力层层传递下来,除了辛苦,外卖骑手的工作还徒增了很多风险。
最直接的风险就是交通事故。以上海市公安局交通警察总队统计的数据为例,在2017年,上海全市发生涉及快递、外卖行业各类交通事故共117起;到了2019年,仅上半年,事故总数便增长至325起,其中美团和饿了么外卖分别为109起、111起,占比67.7%。
不过,一个值得一提的现象是,由于种种代理商的存在,在许多事故纠纷中,美团、饿了么等外卖平台都得以规避了责任风险。
根据北京法院网的分析文章显示,在骑手发生交通事故时,如果其受雇于美团、饿了么等订餐平台,则应由平台承担赔偿责任;但当其受雇于第三方公司时,则由该公司承担赔偿等责任。
发表于北京法院网的分析文章
而无论是众包骑手还是专送骑手,均不会与外卖平台直接发生劳动或劳务关系。众包骑手在平台注册时,平台会自动引导他们与第三方人力资源服务公司签订《劳动协议》;而专送骑手则在报名入职后,与当地代理商签订劳务协议或劳务派遣合同。
据多名骑手反映,劳务公司并未为他们支付“五险一金”等社会保障。
简单来说,尽管那些骑手身着美团或饿了么制服,但他们与这些互联网平台之间,并未产生法律层面的劳动关系。
在中国裁判文书网中,一份发布于2019年12月31日的判决书显示,在一起美团骑手遭遇交通事故的诉讼案中,骑手同时起诉了代理公司和美团,但最终判决结果是,代理公司赔偿其医药费,美团则免于赔偿。
然而,尽管外卖平台的制度已经极大程度上在法律层面规避了风险,但可能并不能避免“舆论风险”。
以“线下场景”为核心的外卖业务,本就是交通事故、人员纠纷的多发地,在日益严苛的考核制度之下,种种矛盾日益凸显。
不久前曝出的“美团骑手杀人”事件也再一次将外卖平台与骑手的关系推至舆论争议中。
滴滴有过血的教训。2018年,当滴滴顺风车司机杀人案连续发生时,滴滴虽然免于刑事责任,但在舆论、监管的多方压力下,滴滴的声誉大受冲击,顺风车业务停摆一年有余。
而美团、饿了么等外卖平台,作为这一业务的运营主体,以及管理制度、订单调度规则的制定者,他们与骑手的关系和责任,也同样是“剪不断、理还乱”。
老罗一度哀叹,骑手并非一个“体面的职业”。当突然看到一位骑手朋友的朋友圈内容时,他不禁感慨说,依然有很多人热爱这份工作,“愿意把这份工作当做一件自豪的事情去干”。
老罗只是希望,外卖平台能有更好的制度、更合理的规划,以及,能对那些热爱工作的骑手们“好一点”。
老罗的骑手朋友在朋友圈发文
(文中赵猛、老罗、大成为化名)
来源:全天候科技 作者:姚心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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