拼多多管理与新加坡政治有一定共性。政治上,李光耀政府的主要特点是“威权社会”,既强势人物领导强势政府的政治模式。新加坡并不是一个专制政府——威权下的人民行动党是一个“精英政党”,也是一个向全社会开放的政党。新加坡也不是一党专政,同时议政的还有反对党。
这种独特的民主制度,被学术界成为“柔性独裁主义”。而国家只需要保障普通人过好每天的生活,即“保姆国家”。诺贝尔经济学奖获得者阿马蒂亚·森(Amartya Kumar Sen) 1988年在其著作《以自由看待发展》中将这一现象总结为 “李光耀命题”,即自由和权利反而会阻碍经济增长和发展——新加坡公民也为此付出了代价,工会特权以及工人工资的上涨被限制,以保证资本回报率;没有新闻自由。
但在李光耀时代的2012年,美国著名调查机构盖洛普公司在调查全球148个国家后发现,新加坡人的正面情绪最低。
后李光耀时代,新的时代背景下,新加坡的发展呼唤更为柔性和温和的领导人出现,同时国会最大反对党——工人党的崛起势头已不容忽视。这或是李光耀实用主义治国,不近人情的弊端,也能从中看到黄峥目前管理的影子和问题。
经济上,鉴于薄弱的国内技术和产业基础,新加坡开放市场、招商引资。李光耀说,“我们没有原料可资剥削,只有劳力。”外资基本上贡献了新加坡一半的经济产出。同时,经济发展局通过中新苏州工业园、等合作项目,在国外借地赚钱。
新加坡创造了一个模式——在本国存放的资产只占它很小的一部分,大部分资产分布在中国、美国。新加坡既是一个小国,但它又是一个融合于其他所有大国里的存在。这显然对黄峥构成了极大的启发,也是拼多多的市场切入点。
带入美国腾飞的语境,拼多多式经济体可能更好理解——比新加坡建国更加原始和蛮荒。美国工业化五大要素:铁路、石油、钢铁、金融和汽车,对应到本质是运力、燃力、材料、资本和动力,再对应到互联网世界,就是场景(人和网络世界的连接,比产品更底层)、流量、信息、数据和云计算。
任何一个元素与现实空间的异构重组,都会有巨大的商业机会,都能带领工业化进程螺旋上升。
而在拼多多成立时,破局点在流量的异构上——在微信上和其他可以接触的渠道上挖流量,以最高效的模式重组流量,并带入新的电商场景——所谓社交购物、游戏化购物都只是高效的实现方式,踩到了一个洼地。
像所有划时代的商业大亨一样,资本主义式的扩张方式是残酷甚至野蛮的,这也是拼多多诞生至今,因诱导分享屡次被微信封杀,被外界质疑的主要原因。
2018年拼多多买家平均订单量26.56笔,意味着大量流量和数据沉淀在拼多多内部还未有效利用。黄峥在2019年年会上说,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拼多多就像是美国——遍地石油和黄金,但要先考虑,如何借用本国的技术和资本优势,先用好别国的资源——学完新加坡,拼多多或许还会学美国。
新加坡经济上的成功已经在一定程度上证明了“李光耀命题”——这同样是一场极端实用主义者的胜利。李光耀表示,太在意民众支持率的领导,是软弱无能的领导——对“同”的认可,对“异”的无视。
可知与不可知
世界观是一个人如何衡量自己与世界、时间和空间的关系。如果一个人相信当下不可知,但未来可知,就很容易受突如其来的挫败现实,与美好未来之间的落差影响,甚至动作变形、无所适从。
而黄峥相反。物理世界里,两个粒子以上的体系不能精确求解,即三体问题。黄峥受到量子力学的影响,相信世界人生整体是不可知的,至少是不可精确度量的,是测不准的,是不确定的。事情是不完美、不完备的。
(图:1927年第五次索维尔会议,世界上最主要的物理学家讨论新近表述的量子理论。)
唯一可以相信的就是变化本身,以及变化中不变的常识。虽然整体不可知,但可以从当下的局部,去看整体。所谓的平常心,即坦然对待变化,对待不可知的未来,就不会被人性的某些部分,如嫉妒等情绪反噬。
“普通人性中最令人遗憾的一种人性就是嫉妒,因为嫉妒的人不会从自己拥有的东西中寻找快乐,而会从其他人拥有的东西中找寻痛苦。”黄峥写道。同时,人性中的贪婪、自私等特点,也能更好地在一个长时间语境下去认知。
在他看来,拼多多的价值远大于人工智能公司——一万个人工智能公司,都不如让人们买到质量好的手纸。这或许是所谓的“胸无大志”。
这是令我启发巨大的价值观。我曾试图用“信其有不信则无”来面对现实和未来,寻求平静,但现在发现“相信变化、相信不确定性”更需要勇气和定力。
事实上,量子力学所说的微观世界不确定性、不可测,是用来描述宏观世界的物理量在微观世界中不存在确定值。宏观世界里能确定的只是常识——有着反应现象基本规律的力量,以及活着本身——观察、拥抱变化,本就是生命力的象征。活着不仅是人、还是公司、社会。
黄峥的终极追求必然不是商业本身。多数商人会认可“商业是最大的慈善”,而黄峥身为商人,却在时刻对这个身份思辨。黄峥曾在上市后写信给董事会说,企业是个有机体,不是企家的装甲,他自己也不是钢铁侠。这或许意味着企业不能武装自己,穷尽真理才能。
他并不只把自己定位为一个商人。商人的本分就是为股东赚取利润,他会对其负责。公司的本分是创造社会价值,他会对社会责任负责。
但商业是一场没有太多趣味的游戏——市场竞争过于残酷、甚至恶劣,需处理复杂的公司外交和员工感受——对于一个追求内心平静和外部实用效率的人,这或许都是杂音。
因此也不难理解,他认为自己不应该拥有那么多财富,而想把钱捐给艺术行业——他认为商人不应该成为社会的主流,不相信商人能改变世界,但是媒体可以,艺术可以——这些充满丰沛情感的事业。
他写过,“激发情感不是理性该干的事,尽管理性的一部分作用就是找出可以阻止会危害福祉的情感的方法”。同时,“理性是不希望减少任何炙热的情感的。有理性的人在干到了全部或部分的这些情感是,会为自己能感受到它们而高兴,并不会加以节制”。
也不难理解为什么黄峥希望未来能转型成为真正意义上的科研人员。在读书期间,他曾在顶级期刊上联合发布了多篇关于Data Mining的论文——显然,科学也是另一种极致的艺术。科学家的共性是,终其一生都在思考,求真,这是一种偏执,也是一种极致。
在互联网世界中,我们见过了杀伐果决与左右逢源并存的管理者,也见过慷慨激昂、吃苦耐劳的梦想家,但不是所有企业家的形象都需要丰满和充满魅力,更重要的是企业家精神——企业家借用自己的势能,如何认识和改变这个时代,如何给众人启发,才是这个创业时代的Legacy。
(来源:财经 房宫一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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