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克财经:这俩小哥们做的研究报告影响挺大啊。
李国庆:我说了,你们俩不承担决策责任,你们是参考,决策责任是我们担。你让俩高中生担责任?担不了这责任。还跟我们俩谈话,弄了十几个问题交叉谈话,分头交叉谈完,还单独议论一下得出的结论。但是当然我是觉得该给俞渝一次舞台,这么多年都是我带着旧部,带着打下当当,俞渝也从来承认,没有李国庆就没有当当,没有俞渝可以有当当。我也老开玩笑,我说你是史上最贵的CFO,一半嘛。结果她说,什么呀,我什么都不管,我就是你老婆你也该给我一半。我说对对,这倒是。
海克财经:没错。
李国庆:是,然后俞渝还跟我说,咱俩哪天分开了,你也不会黑我的,你这人品这么好。我说你啥意思?说没事,你多拿点,我少拿点,咱俩三七、四六,我拿四。我说不不不,你干和不干都该五五开。都说到这个话了。但是我觉得当年我把人家从美国华尔街骗回来,我以前忽视了,我知道她有这个舞台感、舞台欲,有女企业家欲望,所以我一想,也该给人家一次机会,我就做了这个决定。你上,加上竞争格局已定,是吧?我那15年,第一个5年打淘宝,第二个5年打亚马逊中国,第三个5年打京东,格局已定,你干吧。
结果我就挑新业务,那我新业务带来的一年的利润都是他们的1/3,还是整个利润的1/3。2018年1月人家要收回,强迫我交出。
海克财经:你负责的新业务主要是哪几块?
李国庆:有自出版、实体书店、电子书、百货自有品牌,还有文创。
海克财经:当时团队有多大?
李国庆:人家老当当3000多人,我们才300人。
时间节点就是这样,2014年10月我们俩商量决定自2015年1月1号起,老当当交她管,我管新当当、小当当,然后到2018年1月中,人家要夺权让新当当也交给她,养着我,然后只管政府事务,到2018年七八月我把政府事务也不要了,我不管,我没法管,俞渝咱俩理念不一致,请你拿走。人家说我养着你,永远养着你。我说卖了海航,你这话都是屁话,你都没这权力了。
海克财经:整个过程国庆兄讲得轻松愉快,但明显感觉到你这一肚子怨气啊。
李国庆:是。2014年是我“禅让”,我觉得该给我老婆舞台。这个是我格局小。蔚来汽车李斌曾经在当当前身干过,他跟俞渝打过交道,是我们当当前身的总经理。十多年过去,他的观点至今没变:这公司没俞渝,会比现在好10倍。当年凡客陈年跟我说,哎呦,多亏你有这样一个老婆呀,能帮你融资。全错,重要的融资都不是她。从时间节点上看,2014年我是主动,这就是我格局小,所以我当不了马云和刘强东,我连自己的老婆都搞不定。
海克财经:是说不够坚定勇猛吧。
李国庆:就是太念旧情嘛。我1996年把人家从纽约骗回来,人家也想执掌一方。
海克财经:于是儿女情长了。
李国庆:儿女情长,为情所困。
海克财经:现在想,还是有挺多遗憾对吧?
李国庆:2018年1月为什么要给我夺走?我的怨气在这。论业绩指标,论财务指标,你给我夺走干嘛?
海克财经:当时你和俞渝在当当持股比例大体相当吧?
李国庆:为什么2018年要逼我交出新业务,我为什么要交?我不想交啊。为什么要交?2014年10月我是主动让,2015年1月1号我主动让给俞渝,那2018年1月人家逼我交,我为什么要交?问题就在这,我怨气在这,这是我一辈子不能原谅俞渝的。
交的理由就说,别干扰卖海航的进程。我一想别耽误大家发财,跟着我这么多年甚至10年以上的团队,都奔50了,人家着急这把发财;也别耽误俞渝发财,这是一个重要原因,我要继续越撕越对公司的发展不利。
这其实是第二个原因。第一个原因,不交不行啊,股份在那摆着了,我27.5%,人家俞渝64.5%,还有那占8%的小股东拥护她,你说我怎么办?
04
给儿子的股份,也被代持了
海克财经:创业这么多年,拥护你的兄弟们去哪了?
李国庆:走了。我这人不拉人,就事说事,有独立见解的人,拿我不管老当当这3年来说,6个副总,5个都走了,都是她挤兑走的,她故意挤兑走的。她很看重你跟李国庆还是跟俞渝。我从来不知道,我只是离开当当以后,这些人才跟我说当时的画面。
我SB似的就忙业务,对别人、对我自己都是看财务指标、看市场指标,没有“人”的问题,不想“这是我的人吗”。其实这些人还真不是说就是我的人,只是在问题上,“我们认为李总怎么怎么的”,你多说了几次这样的话,行,你不向人家俞渝效忠,走人,挤兑你。
海克财经:“李总”不好使。
李国庆:6个副总,5个都走了。走了是人家有本事,人家不受这个,不想当奴才了嘛。那些人其实也不重要,加起来不才8%嘛,重要的还是俞渝。我第一个不想干扰卖海航进程,虽然我觉得,我当时原话,我说瞎扯,保证卖不成,海航100%拿不出钱,这是2018年1月中。我说你们逼我交,那我少数服从多数,交了,少数服从多数了。
海克财经:共同创业20年,你和俞渝有没有探讨过其他方案,比如你占大股、俞渝退出?
李国庆:首先要说一下我是怎么占27.5%、俞渝占64.5%的。说起来我就跟SB似的,直到我和俞渝微博互怼闹出风波以后,有一个媒体记者写了一篇文章我才知道一些事。我们后来不是拆VIE结构嘛,持股方只有变成境内人,海航才能全收。我们在境外的时候,我跟俞渝占32.5%,美国上市公司境外架构。我27%,她5%。
那篇文章出来后,我才想起,怨不得股份比例改变那一天,俞渝搂着我,在床上拍着我说,我知道你这个人的为人,哪天咱俩离婚了,你也不会黑我的。我说你在说什么?我都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过去在境外也好,在境内也好,俞渝签了字的,关于我们俩的事,股份的事,俞渝签什么,我签什么,我看都不看,信任嘛。好么,回来以后,从私有化,拆VIE结构,当时我27%,她5%,也不是我们俩利益分割,不是婚内财产分割,当时她还有绿卡,她放弃绿卡还没处理完税收,正在补税、交税,所以她说她身份决定的她占5%。我都忘了,反正她让我签什么我就签什么,然后回来以后,她说咱俩得“二一添作五”。好,这就开始了。当时我觉得这也应该嘛。
海克财经:对半开。
李国庆:也应该嘛,按说一半一半也应该。我现在可以讲了,夫妻一半一半也应该说要不要投票权。
海克财经:当然。
李国庆:对吧。要不然打起来就更无解了。好,一半一半我同意,我也没想到投票权。又过了一阵,这是2017年初的事,俞渝说中国有遗产税,我说对,怎么着?她说咱们从境外到境内拆结构了,退完市了,咱们一人拿出一半给儿子。我说也对呀,儿子给我带来这么多的欢乐,而且他才干、水平、情商比我们都高,堪当大任。好,我这不就变成25%了嘛,另一半给儿子,我心甘情愿。
又过了两周,俞渝说,儿子还小,不能让他成为最大股东,这样我那份先给,她那份先不给。也行,我说好,就这么着了。我儿子都比我聪明,2017年初说这事,人家说,哦,给了我个纸面财富,那我可跟你们说明,以后关于当当的问题,你们俩谁也不许逼我表态。哎哟,人家都想到了这个投票权的问题,我都没想到,因为我忙着新业务的拓展,兴奋得很,实体书店、自出版,我整天想的都是电子书、知识付费,我忙着这事呢,没工夫算计这个。
好,说好了吧,国内就要重新弄架构,结果海航买这公司的时候,海航说不能有外资股东,我儿子是美国人,不能给他,于是人家券商们就问了,那这个股份给谁?我说给谁都行。就搁到俞渝手上了。
然后我们再有小股东同比例稀释,稀释个8%,我就变成了24.5%了,本来我27%。反正就这样了,先说一人拿一半,变成了我先拿一半,后来又国内不能有外国人,我们弄一公司机构还可能国内上市,就是即便卖不成海航还可能在国内上市,不能有美国人,于是好,那她又给代持了。这些都有邮件为证。
海克财经:这就蹊跷了,给你儿子的股份,退也是退给你啊,俞渝代持你是知情同意的吧?
李国庆:对,按说退也是退给我嘛,我当时想要的就是自由,新业务让我尽情地奋斗,俞渝你什么都别管,你拿着儿子的股份,妈妈给儿子拿着,我也放心嘛,对不对,我也知足,够本了。我就忘了这是一场权力的变动。所以现在就成这样了,所以人家2018年1月中逼我交权,把新业务交出来,养着我,小股东的管理层也都跟她站在一起,签字画押。
海克财经:那就没办法了。
李国庆:但是管理层说了,我们不是选择谁对当当经营管理更有水平,我们是选谁卖海航我们支持谁。原话。那就少数服从多数嘛。我就被夺权完毕。
可笑的是,1月15号收到逼宫信,1月14号的晚上,我、俞渝,还有儿子,看电视,我在重新看《雍正王朝》,正看到八王逼宫,就八王跟皇帝抢权,说分权这场戏。我儿子也在床上,俞渝也是在床上翻来覆去:“哎呀,你怎么就不同意卖海航?”因为她以前确实在家里,跟我讨论过两次卖海航。我说,我的观点还是老样子,给她骂回去了,我就不签字。
结果,好,又翻来覆去,哎呀说,我说你安静点、安静点,我们这看电视呢。我还看呢,第二天1月15号6点,收到了逼宫信,让我交出新业务,要股东利益最大化,接受卖海航。
海克财经:无可奈何。
李国庆:这件事我从来没讲过,包括好多企业家朋友问我怎么“被half了”,见着我就“被half”了,本来跟俞渝是“half”,然后怎么又被“half”了?
05
本应出局的是俞渝
海克财经:据说俞渝早年也曾计划离开当当,甚至已应聘上岗了某国企高管职位?
李国庆:没有。她从来没提出过离开当当。第一个5年,IDG周全就说,让俞渝回家生老二去。本来结婚前俞渝答应我生仨孩子嘛。在董事会,周全表态,李国庆跟俞渝,无论是经营战略,还是管理问题、用人问题,只要有分歧,我听都不听,就投李国庆。这是周全原话。周全是当当网董事。
结果第6年改组董事的时候,她把人家周全给换下去了。好么,她就换了她认为更熟的,263的李小龙,早年她的哥们;张克,中国最有名的,也是第一家合资会计师事务所合伙人,第一合伙人了,张克跟她20年前就做过生意,张克进局;DCM的Ruby(卢蓉)是我们的新投资人,当然应该在董事会。这仨,加上我和俞渝,5个人,董事会。
在第二任董事会上,我们俩一遇到重大问题,就老有分歧,比如我要用的副总她不同意。我说前5号人物,董事会决定,拿到董事会表决,董事会说,哎呀,你们俩的事情。我说你们不表决,我们俩多痛苦。董事会说,那你俩继续痛苦着吧,毕竟你们两口子,回家商量去。
我就妥协了。结果老这么弄肯定不行。这个董事会又过几年,又明确做出决议,俞渝挂名董事长,回家待着。这是明确做出的决议。你可以问DCM Ruby,现在她离开DCM了,董事会有纪要,姚昕做的纪要,董事会秘书,我们的副总。我拿着这份董事会决议,我就是没执行,我心软了。
海克财经:不忍心让俞渝出局是吧。
李国庆:我1996年把人家从华尔街骗回来,那时候还是出国热,从华尔街回中国很不容易,那时候她不是什么海归创业回来的代表,真是嫁回来,人家多大的勇气。
海克财经:所以你总是转念一想?
李国庆:对,我觉得,就这么着吧。她从来没说过离开当当。她的确和一家国企谈过当CFO,但只是谈过,没去。
海克财经:你从个人实践出发,多次表达过对夫妻共同创业或称夫妻店模式的反对。在这个问题上,在你看来有改良方案吗,创业早期是不是正面作用更大些?
李国庆:这件事,两个话我都说过,我觉得要这么说:夫妻店早期成本低,可以共同防范投资人和其他合伙人,是利益共同体,这对企业早期是好事;到了中期就是坏事,因为夫妻彼此没有说服力,其他投资人也没法发挥作用,是这个情况。
除非一人独大,或者老婆独大,或者老公独大,这说的不是股份,是权力独大,权威独大。我和俞渝不是,我们老一直这么平行地打,联合总裁,我有时候急了就在总裁办说,你什么联合总裁,你就是CFO,摆正自己的位置。她说好吧。
就是说,夫妻创业,遇到分歧没有人能够解决;另外中期以后影响人才的涌入;对家庭肯定是有百害无一利。但是针对我的问题,我和方兴东有过一次交流。那是在一个群里,当时好多人声讨俞渝。方兴东说,国庆,你怎么就这么交权了?我说这事应该这么说,也不能简单看成是夫妻创业的问题。我说,没有这个老婆俞渝,我如果有这么一个合伙人,或者这么一个投资人,老跟我这么博弈,可能我仍然是这个命运。
不能简单说成是老婆俞渝,而是说遇到这样的合伙人了,那总得有人退出吧?遇到这样的投资人了,搅和的也很多,投资人把公司搅黄的,合伙人把公司搅黄的也很多。只能说我唯一的特殊性是,这个股权怎么弄成这样了,乱七八糟的,给儿子的时候,就应该声明投票权是我的。轻信了。
海克财经:在发现夫妻联合总裁有问题后,摸索过改良的方案吗?
李国庆:摸索了,她就不叫联合总裁,她只当CFO,上市的时候她只当董事长,我当总裁。但是她老越界啊,不按议事规则办。要是别人,这事就好办,但她是我老婆,我老提醒你越界了,你没按规则,人家说了,我就不按规则。弄得底下的副总,尤其刚来一两年不了解情况的,以为我们俩故意演双簧呢。都试图调整过,唯一就是在出局问题上没做这个决定,那只有我发起进攻嘛,人家董事会做过决议我都没执行,这是大问题。
海克财经:当当网私有化之后,再上市、不上市、卖掉,当时你更倾向于哪个选项?
李国庆:当然是自主发展了。当当可以不上市,分红嘛。人家老干妈不卖,不也挺好的?我跟俞渝说,我们自己分红,每年这么多,分红不也挺舒服吗?所以我就被赶出来了嘛。卖掉是因为对企业发展没信心。经过了这3年,这场争论已经画句号了,他们现在认为自己发展挺好。
(来源:海克财经 齐介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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