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世立的“遗书”
兰世立从看守所出来,一名公安官员对他说:“其他人被关押在看守所的时候,或多或少都有为他说情的。只有你兰世立,没有一个人为你说情。你没有一个朋友?”
文 │ 本刊记者 张玲玲
在狱中被囚禁了快一年的兰世立,没有人知道,他到底花了多少时间思考过死。对于世人来说,这位前东星集团董事长消失太久了。他在中欧商学院007班的同学凌洪波,忽然记起了这个从未出现过的同桌。凌写道:同学录上所有的照片都是彩色,只有他的是黑白色,看起来很突兀。
今年春节期间,落款为兰世立的遗书在国内各大网络论坛开始流传。遗书中兰世立向公众陈述自己的辛酸处境:现在的病情,可能会随时导致瘫痪、神经、死亡,如果死了,倒也一了百了。但是如果瘫痪呢?
他被羁押在武汉市第二看守所110室,这里囚禁过南德集团前董事长牟其中,也囚禁过德隆系掌门人唐万新。商界的枭雄到了这里,都成了困兽,死囚们带着脚镣从身边经过,目睹一批批人被押送到刑场。牢狱之灾消磨的不仅是锐气,还颠覆了他们对人生整个的思考。
2007年,兰世立曾与王石(微博 专栏)等人看望监禁在此8年之久的牟其中,牟在得知兰世立的经历后,一度表情复杂,说不出话。现在的兰世立或许可以意识到自己与牟其中奇妙的契合:三年之后,他身陷囹圄,与牟一样著述写作,唯一不同的是,他书写的是过去,而牟其中写的是当下。
航空梦
1993年,25岁的兰世立拿着270元钱,辞去公职后,在武汉市东湖开发区租下了一个小店面售卖计算机配套的色带、打印纸、维修计算机的打印针等。兰世立曾在《东星十八年》中回忆这段早年奋斗时光:“一天三顿热干面。”
真正给他带来第一桶金的是从深圳走私高级轿车的勾当,这也导致了兰世立27天的看守所生涯,由此可见兰的行事风格:大胆出格、剑走偏锋。巅峰时期,他牢牢执掌东星集团,各个机构的业务量每天必须向他做汇报,他甚至直接决定每个产品的定价。
1992年,他在武汉建起了当地最豪华的酒楼东宫和西宫,承接宴会,盛极一时,此后兰世立介入旅游业,获利颇丰。
餐饮和旅游只是掀开了兰世立的东星帝国梦的一角。2004年6月,兰世立的东星航空与鹰联、春秋、奥凯在内的中国第一批共四家民营航空公司获准成立,随后他不可思议地以1.8亿元的首付,签下了由空客和GE商用航空服务公司提供的20架飞机大单,价值120亿元。而此前,兰世立得到了国际银行以“无银行担保+卖方信贷”模式授予的百亿元贷款,成为空手套白狼经典案例,一时业界哗然。
2006年,兰世立初登《福布斯》富豪榜,以10亿身家位列第70位,成为湖北有史以来第一位进入该榜100强的富豪。2007年11月22日,东星和苏格兰皇家银行签订融资4亿多美元的协议,用于未来几年内购买6架空客A320飞机。
兰世立曾经希望,利用航空、旅行社、车队以及景区铺陈一个完善的产业链,利用两年时间,完成地产、旅游到航空的交接,但是所有条线的烧钱速度均超过了计划。从光谷中心花园第一个桩基开始打,东星集团就开始申请航空执照,同时还开始了对神农架景区五星级酒店的建设,中间只用去9个月的时间。因资金紧张,神农架项目甚至不得不挪用航空款项,导致输血航空不成,反而两个项目之间相互拖累掣肘。
危机开始蔓延,他成了希腊神话里的伊卡洛斯:在这个炫目的飞天梦境中,他以蜜蜡粘成的翅膀向着太阳飞去,但因为飞得太高,阳光融化了封蜡,猝然摔入了万顷碧波。
艰难时日
2006年,兰世立曾用光谷中心花园的土地使用权以及在建工程11万平方米为抵押,向农行武汉江南支行贷款1亿元。但这些本来用于建房的资金当中的9000万元,被东星集团挪用来筹建东星航空公司。让农行不满的是,按照签订的协议,光谷卖楼应该在农行做按揭贷款,回款按比例归还农行,但东星在处理抵押物贷款之时,却并没有这么做。业主们却因为房子被抵押出去办不了产权证。2007年,愤怒的业主开始向东星抗议示威。
当时东星集团已经内外交困,但是兰世立反而更为频繁地曝光,在央视谈论楼市泡沫,在采访中声称要拉低房价。不管因为什么,这段让所有人感到错愕的讲话不仅激怒了同行,也导致了其与政府关系的破裂。此后在东星航空破产之时,武汉市政府深度介入,与此不无关系。
他的一个故交从电视上看出了兰世立的困境:“我们做民营企业的,什么时候都是走在悬崖边上,我理解那种挤压感。我当时看着他在电视上侃侃而谈,知道他心里其实在流血。”
农行武汉江南支行将东星集团旗下东盛地产公司告上了法庭。国家审计署来审查农行这1亿元问题贷款时,查出多项资金挪用的违规行为,兰世立第二次被拘押。这次因地产纠纷而起的拘押事件成为了东星式微的拐点,它毁掉了东星的大部分未来。
兰世立从看守所出来,回顾四野,左右苍茫,一名公安厅官员对他说:“其他人被关押在看守所的时候,或多或少都有为他说情的。只有你兰世立,没有一个人为你说情。你没有一个朋友?”
2008年7月,为解决东星航空的困境,兰世立不得不将下属子公司东盛房地产(现武汉光谷中心花园)的股权和资产约16亿元抵押给武汉融众投资集团,以换取融众的3.15亿元借款。但是融众仅仅支付了8000万元之后,因兰世立被羁押,剩余款项不了了之,取而代之的是融众押楼套现。
此后,东星再没获得过一笔银行贷款,所需要的巨大资金量缺口都是通过民间机构的融资来维持,尽管多次寻找战略合作伙伴,但却因国际金融危机半途搁浅,兰世立如履薄冰。
在东星资金链极端吃紧时期,看电影成为了兰世立精神短暂休息的方式。当时他晚上会睡不着觉,头发也开始脱落。一名经常陪他去看电影的高管回忆:只有这两个多小时的时间,他一句话也不说,就盯着银幕。
像所有寓言的尾声一样:一根稻草,压死了重负不堪的骆驼。东星负债愈积愈多,资金捉襟见肘。GE商业航空服务公司多次向其追讨未果之后,诉诸法律,协同其他5家债权机构,向武汉市中院申请执行东星航空破产,中国航空集团公司(以下简称中航)则成为了最后的谈判买家。
末路狂奔
虽然后来多次否认,但事实的确是兰世立率先向中航抛出橄榄枝。因武汉的客流量差强人意,东星9架飞机只有5架在武汉,与中航试图快速介入的预期尚有距离,所以“他们在谈判过程中把价格压得很低”。
2009年1月7日,在政府督促下,东星航空还是与中航在武汉江城明珠酒店签订了《东星航空有限公司与中国航空集团公司重组意向协议书》,主要内容核心条款是:中航以象征性的1元人民币的价格收购100%东星航空的股权;以归还借款的名义,归还东星航空向东星集团及关联公司借款1.4亿元,中航负责东星航空的债权。
3月10日,时任湖北省省长李鸿忠与中航总经理孔栋签署了一份关于建设武汉航空枢纽的构架性协议,但这份看似双赢的协议,兰世立却并不满意,这让积极斡旋的政府陷入尴尬处境。3月12日之后,事态急转直下,兰世立在机场第四次被捕,他认为当地政府的逼迫行为无异于让其签署城下之盟,不肯就范。3月13日,兰世立藉由东星集团发表简短声明拒绝和中航合作。